英雄金笔厂民族工业遗产如何保护？这场公益诉讼有答案
“英雄金笔厂具有国内民族工业最完整的钢笔制造图纸资料库，因经营状况和场地搬迁等因素，对目前由该厂所保存的大量钢笔制造相关技术资料及重要文史档案存在妥善保存的困难……”
2024年2月，这一份人民监督员的反映材料引起了上海市普陀区人民检察院（以下简称普陀区检察院）公益检察室检察官的注意。“中华老字号”英雄金笔厂是有着近百年历史的民族实业，2023年，上海举行了对上海首批工业遗产的授牌仪式，“英雄金笔厂旧址”便位列其中。老建筑保护起来，是否意味着工业遗产的保护到位了？图纸档案资料是否也是工业遗产的核心物项？
10月26日，澎湃新闻记者从检察机关获悉，检察官日前走访英雄金笔厂，并由此展开公益诉讼履职。
上海市普陀区人民检察院检察官走访英雄金笔厂并展开调查。受访者 供图
部分资料已经存在严重的霉变、变色、破损等情况
据检察机关介绍，2018年，英雄金笔厂为适应城市更新和企业经营进行了搬迁，如今，绥德路工业园里一幢四层楼，便是英雄金笔厂的现址。
由于场地有限，从旧厂址搬迁过来的钢笔设计图纸、技术手稿、文史档案等资料和产品一起放在租赁的一间仓库里。保管资料的柜子有些老化，里面部分资料已经存在严重的霉变、变色、破损等情况。这些资料里既有大量记录英雄钢笔参与国家重要历史及外交时刻的影像、照片，也有钢笔制造技术手稿、工艺图纸等。
在工厂车间，检察官见到了钢笔匠人、劳模刘根敏。刘根敏在厂里已经工作37年。一支钢笔包含20多个零部件，而核心技术笔尖，更是需要34道工序。最初的钢笔设计图纸都是手绘，记载着老师傅们逐一攻克技术难关的探索历程，那时没有电脑制图，手稿的精美程度令人赞叹。
1958年，中国人自己的钢笔诞生，打破了国外对钢笔制造技术的垄断。1984年签署中英关于香港问题的联合声明的钢笔，1997年香港回归纪念笔……这些画质不清、模糊损坏的老旧影像片段及破损发霉的档案，记录着这座钢笔厂参与的历史时刻。
在调查中，检察官发现一个从没见过的圆形铁盒子，厂里人介绍，这是上世纪的老式录像带，记载了当年的珍贵影像，“但这种放映机现在只能在一些老的电视台仓库才有可能找到。”经历了五六十年，技术发展经历了多次浪潮，当年的纸张技术、录音录像设备和保管条件已经和时代脱节。
这些资料和文史档案都是唯一原件，未进行复印或电子化复制，部分重要图纸档案及影音资料甚至存在永久性损毁的风险。
图纸档案资料也是工业遗产的核心物项
“这些资料绝非普通的纸张，里面相当一部分内容，凝聚着时代工匠的拼搏创新精神，记录了工业文明的产生与发展，是企业的无形资产，也是国家的民族工业记忆。”检察官表示。
根据《国家工业遗产管理办法》，国家工业遗产核心物项包括物质遗存和非物质遗存。物质遗存除了厂房、车间等场所、设施外还包括相关产品、档案等；非物质遗存包括生产工艺、规章制度、企业文化、工业精神等。“这些技术资料、档案资料随旧址建筑而来，一样承载了民族工业的精神内涵，应当作为工业遗产核心物项纳入整体保护并引起足够重视。”检察官在调查报告中写道。
作为相关资料的权利方，金笔厂也有自己的考虑，他们在日常工作中已经尽可能地做到了保存和管理。“我们设置了专门的存放地，也有日常的一些清洁、管理。”
“针对具有重要意义价值的图纸档案，保存和保护的概念是不一样的，”检察官在与企业沟通时谈到，“在保存的基础上，深入挖掘价值并有效利用，相信也可以为企业的发展形成积极动力。”
在检察机关的推动下，金笔厂意识到了这些档案的价值和意义。但近百年的历史，上世纪留存下来的档案资料数目庞大，底数难以厘清，没有明确分类，价值无法评估。哪些需要保护？如何保护？他们无从下手，需要更为专业的力量介入和专门的资金投入。
上海市普陀区人民检察院检察官走访英雄金笔厂并展开调查。受访者 供图
召开公开听证会，达成一致意见
工业遗产保护工作在国内仍属前沿领域，如何以法治路径推动工业遗产保护，共同延续工业强国城市发展历史文脉？案件没有先例可循。
2024年3月，普陀区检察院召开了专家论证会，召集了相关领域的专家学者共同探索包括国有无形资产、民族工业遗产在内的公益诉讼保护新路径。与会专家一致认为，英雄金笔厂是民族轻工业的代表，在技术传承和革新中形成的钢笔产品设计图纸、手稿等技术资料，不仅是历代工人技术经验和知识的结晶，还象征着民族工业的创新精神，具有重要的经济价值和工业遗产价值。
围绕相关资料和档案如何做好长久保护和有效利用，同年4月，普陀区检察院召开公开听证会，区国资委、区档案局、英雄集团的代表参与听证，市人大代表、人民监督员作为听证员进行评议。
会上，各方明确了监管职责和主体责任，同时对现实的困难也充分表达诉求。听证员一致认为本案情况涉及国家和社会公共利益保护，应当依法开展检察公益诉讼工作。最终，各方也达成了综合运用数字化处理、模拟信息采集、音视频电子化处理及数据备份等方式抢救保护的一致意见。
制发检察建议，多方协同推进保护
在听证会的基础上，普陀区检察院通过启动磋商程序、制发《检察建议书》，建议各方在法定期限内共同分工做好珍贵技术资料及档案的底数排摸梳理，分类管理及价值挖掘，及时开展这些档案的保护利用工作。
为了进一步解决企业实际需求和保护能力不足等现实困难，更好地发掘档案的历史文化价值，普陀区检察院专门邀请国家级档案专家、上海师范大学教授、档案专业化处理代表企业、志愿者等纷纷前往英雄金笔厂，从长远保护、有效利用的角度进一步明确保护重点和方案。经过现场查阅和评估，初步确认了“中国重要事件及外交时刻中的‘英雄’”的保护主线。
2024年6月，行政主管部门成立档案保护工作小组，指导企业将大量纸质档案搬迁至专门的档案存储地。作为金笔厂的上级管理集团，英雄集团也启动了专项评估并为电子化处理投入了保护资金予以支持。
目前，英雄金笔厂已经摸底统计的图纸及各类档案资料达3600余卷，共计62万余张。其中筛选出的具有重大价值的图纸、照片2185张，录音录像资料35套已经完成了电子化处理工作，并借助人工智能编研系统进行数据挖掘，形成大事记成果。相关工作也得到了国家工业和信息化部与上海市经济和信息化委员会相关部门的支持与指导。
近日，澎湃新闻记者（www.thepaper.cn）从普陀区检察院获悉，相关保护工作仍在继续，部分珍贵的文史档案已经陈列在苏州河畔、长风半马苏河驿站的博物馆内，成为展示上海百年民族工业历史的一张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