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张新颖共读中国新诗:在诗里找到了现代的自我
在学校,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张新颖最有代表性的两门课是 “沈从文精读”和“中国新诗”。与“中国新诗”课紧密相联的一些文字,如今集结成了《诗的消息,诗人的故事》一书,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近日,张新颖携新书与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金理、青年诗人王子瓜一同做客思南读书会,编辑胡曦露担任主持,这三位恰好都曾是“中国新诗”这门课的学生。
从左至右:胡曦露、张新颖、金理、王子瓜
在张新颖看来,大学文学教育如果没有现代汉语诗歌的课程,是不完整的。“几乎每一个综合性大学都有中文系,可是真正有现代诗歌教育课程的学校并不多,我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张新颖说,这也是他开设“中国新诗”课程的一大出发点。开课的时候,他给自己和学生都提了一个问题:“如果我不是一个诗人,我也不准备写诗,也不是一个研究诗的人那我要不要读新诗?”他希望和学生们共同去了解新诗,思考新诗和自己可能会有怎样的关系。
《诗的消息,诗人的故事》并非课程讲稿,而是基于中国新诗具体问题所写的文章合集,其中提到的诗歌从20世纪横跨至今,囊括了冯至、穆旦、卞之琳、海子、崔健等诗人及其诗歌的故事。书中的第一篇文章解读了冯至《十四行集》第二十七首,“它把住些把不住的事体,让远方的光、远方的黑夜和些远方的草木的荣谢,还有个奔向无穷的心意,都保留一些在这面旗上。”张新颖在文章里写到,这首诗让他联想到鲁迅的“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在金理看来,这个联想是敏锐和准确的。“他完整地回到了鲁迅当时写这篇文章的语境当中,而完整地理解这句话,有助于我们去把握冯至那首诗,”金理指出,今天很多人在读鲁迅的这句话时,关注的往往是“无穷的远方”和“无数的人们”,而忽略了鲁迅马上把远方的世界往内拉回到自己最具体、切身的生命经验上面,忽略了什么是“有关”。
《诗的消息,诗人的故事》
“重读张老师这篇文章时,我就在想什么叫‘有关’,”金理说,这让他联想到苏珊·桑塔格在《关于他人的痛苦》中对于伍尔夫的批评,她认为伍尔夫对于人类战争的反思是勇敢的,但其中有太多滥情的感伤,很容易成为我们观看别人痛苦的时候,宣布自我清白的一种安慰剂。“在桑塔格看来,这恰恰不是‘关于’,而是把‘关于’的动作给终止了,在这个动作终止的背后是一个不为所动的主体,”金理认为,如今,很多人读书的入口都是自己熟悉的经验,无法去领受他陌生的经验,需要重新关注“有关”的意义,“一方面你要有巨大领受吞吐的能力,另一方面你要尊重很多经验根本没有办法去触及,不可能被理性所穿透。当你在这样想的时候,它也让你的经验处于更新的状态当中。”
王子瓜回忆,十年前在复旦上“中国新诗”这门课,让他对于诗歌有了新的感受。例如张新颖分析沈尹默的《秋夜》,从看似简单的诗当中,看到了现代世界和传统世界的分离,现代人自然观的改变等等。冯至的诗歌中所谓“把住”的冲动,也反映了现代世界诞生后,中国人如何试图去认识这个世界、把握看似混乱的现实。王子瓜认为,这些解读让他意识到,早期中国新诗还有丰富的资源可以去探索。
在《诗的消息,诗人的故事》中,张新颖不仅剖析了诗歌,也讲述了诗人们的人生轨迹,在这些诗人的故事里,今天的人也能读出很多共鸣。例如,书中关于穆旦有饱满的线索,有诗歌的解读,也有他在芝加哥大学、西南联大的求学,甚至在中国远征军的经历。胡曦露认为,穆旦的《诗八首》中蕴含着一个“丰富而且危险”的现代自我,这也让当下的很多人在读穆旦诗歌时感受到强烈的共鸣。王子瓜也指出,在张新颖的解读里,能看到穆旦心中现代人的冲突,还有对现代精神的把握,例如穆旦写“自由的天空中纯净的电子”,将现代科学的东西融入诗歌,又写下“盛着小小的宇宙,闪着光亮”,让人感受到某些看不见的东西。”
张新颖认为,如果冯至的诗是中年人或老年人的诗,那么穆旦的诗就是年轻人的诗,因为穆旦捕捉到了年轻人“从表面到内里的不平静”,人在不知所措的年纪被多重力量撕扯的动荡状态,正是这种独属于现代诗的冲突感受使其有了区别于古典诗歌的意义与价值。在他看来, 这个时代的人之所以要读新诗,是因为它就是这个时代的诗,描述了当下的生活,这与古典诗歌和我们的关系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现代诗和我们每个人都有关系,”张新颖说,它并不高高在上,但是要读懂它需要一些学习,在进入一首诗之前,所能做的或许是先搁置判断,多读一些,慢慢地进入诗的世界。